雨季不再来(随笔:《雨季不再来》)

雨季不再来

雨季不再来

下雨了。
我其实说不上讨厌雨天,因为我实在是非常害怕太阳,害怕站在阳光下那种被注视的幻觉。但雨季,总是会让人有些不那么好的回忆和联想的。和雨一起来的,还有凌厉的寒潮,按理说,这个季节是不应该还会这么清冷的。每一个在室外的夜晚,我都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日子该是多么的美好,该会少了多少的遗憾之事,能挽留多少的遗憾之人。但当它真的发生了,想必就如同这个雨季一样,沉默、狡黠、眼波流转之中,尽是恼人的伤春悲秋。
时光倒流,并不是让你回到从前的某一个时刻,并不是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坐在高中的教室里,耳边响彻着少年好友们鼎沸的喧嚣。时光倒流,是一场牙科手术,手术完了医生告诉你拔了错误的牙,你必须再经历一次麻醉、钻孔、切开娇嫩的牙龈然后挖出鲜血淋漓的压根的苦难过程。
一场失败又重来的手术,我想这就是时间倒流吧。无数人幻想着了却此生遗憾的玄妙神迹,实际上只是一次医疗事故。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雨季永远不会结束了,即便是在不下雨的时候,即便是在晴空万里的正午时分,我仍然觉得空气里涌动着滑腻的寒潮,云雨躲在日光照不到的边疆,酝酿着一次又一次血腥的反扑。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永恒的大雨,我想太平洋和印度洋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一切都淹没,将我们脚下的城市,将我们的故乡,我们的他乡,全部淹没在潮汐的温情吐纳里。那将会是一次全人类的集体溺亡,而蓝鲸,这群受够了涌进的人间的庞大生灵,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安乐乡。
如果让你用你的生命和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为蓝鲸这一物种换取一片专属的亚特兰蒂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愿意呢?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这样的勇气和这样的慈悲呢?如果有的话,我要为你脱帽敬礼。
 
最近读了一篇论文,是一个学者讲述他关于布莱希特的舞台空间的一些古怪的论断,他实在是不那么懂得语言的艺术的,再加之久闭于象牙塔中,多少沾了些让人恼火的学究气质。整篇论文通读下来,简直是云里雾里,似乎他的气焰全都被生活和学术淹没殆尽。不过在最后的致谢中,倒是有些让我觉得感触的东西。
这位学者大概在说:实质上人的生命里没有永恒的伴侣,孤独占据的比重是要远大于陪伴的。多数人,都只是来了,然后就走了。实际上并没有人们想象中,一段关系结束的时候声嘶力竭的拉扯纠缠,一段关系,往往并不是斩断的,而是烂掉了。所以,他感谢每一个来过的人,感谢每一个来过的人给他带来的生活。
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我们的溃疡在不知不觉之间向四面八方蜿蜒扩散,只是许多时候,我们的血小板和白细胞有些过于发达,很快就能生长出鲜嫩的新肉代替旧时化为脓汤的肌理。我们,真的是被过于丰富的营养和过于发达的医学娇惯成了一群麻木的烂人。
当有一天,如果我们患了白血病呢?如果我们的伤口不能再愈合,如果重生不再与溃烂制衡抵消,当疼痛和溃烂带来的抽离感在几月甚至几日之内归来。那时候,我们就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多贴上挤贴膏药,多喝上几杯连花清瘟了。
人,总是后知后觉。
 
我想在雨季,最为困顿的当属是那些刚破茧的蝴蝶儿吧,他们纤弱的翅膀还没有被烁烁放光的磷粉覆盖,再小的风雨对它们来说都是可怖的灭顶之灾。它们躲在一片树叶下,观望着这潮湿的雨季就像逃出生天的胖被人望着火山的熔岩把故乡变成催命的人间炼狱。它们只能盼着啊,盼着终有一日雨过天晴,盼着从初生开始只隐隐约约见过一眼的眼光,它们苦苦得盼啊,苦苦得熬啊,熬到最后对阳光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无比,好像那只是,那只是一场关于美好的梦。但它们还是熬着,顶着饥饿和寒冷,它们用命去赌,偏要看看结局和死亡哪个先到,或者,这二者是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的。
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件未来也许会发生的事情上,不要把生活的全部都哪来和未来押宝,万一你赌不过神仙呢。周润发、刘德华和王祖贤的故事只能发生在王晶的电影里,你的赌技,完全取决于运气,赌桌上是拼谁命硬的。万一你输了呢,万一你一直期待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万一到了时间限制的时候,你看着空荡的人间,像个赔本的商人,怅然若失。
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那么你接下来的日子,要靠着什么来支撑呢?信念已经被无比精准地定点爆破,以后无数个日夜,你要多么努力多么强硬才能熬得住啊。
 
雨季总是能把肮脏和洁净巧妙得融为一体,泥泞的乡间小路和女人面孔上花了的妆,劣质广告牌下五彩斑斓的娇艳水洼和男人垮塌的背头。这都是雨季的杰作,雨想要让自然变得暧昧不清,想要人变得洁净通透。但我们是不敢的,我们偏要反抗,丛林不去反抗,草原不去反抗、赤道上的百兽不去反抗、瀚海里的鲸鲨不去反抗,可唯独我们却一定是要去反抗的。
我们扣在头颅上的傩面,我们穿在身上的袈裟,我们宁死也不能脱下,我们宁死也绝不能让众生看见我们的赤身裸体。当然,这或许也有我们的毛发不比野兽茂盛的原因。我们狂热地爱着我们的身体,爱之深责之切。
 
告别是一种非常让人感觉疼痛的一种氛围,这种氛围有些像打了一场激烈的篮球赛之后,第二天晨起时小腿僵硬的通感,只是蔓延到了全身,蔓延到了思维而已。人是被四面八方的怪力牵扯着,心好像被拉成了薄片,摁在铁板上烧烤,连面孔都仿佛被一张古怪的面具拉伸,让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雨季是适合告别的,但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大雨和泪水融为一体的矫情说辞。是因为大雨给了疲惫的人休息的理由。无论你是个多么残忍多么无情的人,你都不能强迫一个人在大雨里上路。真的,你不能强迫一个人在雨天上路的,你是绝对不能的。你得忍一忍,你得让你驱赶他们的心慢下来,你得让他们的脚步也慢下来,让他们再留留,哪怕就留一场大雨的时间也好。
但总有人,还是要上路的,其实我想去送送,我想着,这一走,就真的走了,就是各自天涯,就是成了天南海北的陌路人。但我是不能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去。其实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想想就好了。
 
雨季让我感觉我和身边的许多事情的距离都变得更远了,我被迫花了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在思考里恐吓自己,然后又和好,颇有些抖m的味道。这种思考,让我有些疲惫,变得非常不稳定,总是会忽然觉得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到这了,但又忽然觉得充满希望,还可以再熬上了几百年,几千年,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但还是有一些收获的。我觉得,我可能变得干净了一些,能让很多东西不碰到自己的身子,其实,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情了,我甚至有些为自己骄傲。很多时候,我们都活得太脏了,从里到外的脏,是用什么样的沐浴露都洗不掉的脏。我们被强加了太多毫无意义的东西,可我们本身也是在艰难地把握着对自己来说仅存的意义,那十分虚无缥缈的意义。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用无数的无意义来蒙蔽本就荒芜的视野,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犯罪,是决不能被饶恕的罪行!真不知是谁给了你们如此这般折磨我们的勇气和技巧,是希特勒的党卫军?是克格勃?还是满清十大酷刑?收起你们那些麻木不仁的嘴脸吧,像个人一样活着真的那么难吗?
所以,现在到能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自诩艺术家的人有坚持着所谓的艺术理想了。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艺术都是一文不值的,那些稚拙的画作简直是低能儿的涂鸦,那些色情的文笔更是连个三流的三级片编剧都不如,要谈什么装置艺术,更是故作高深,玩着一些挑战人文主义底线的肮脏把戏。但就是他们生产的这些垃圾,这些垃圾围成了一座堡垒,将他们孩童般的心关在里面,锁在里面。这儿一颗有一颗撒着艺术的谎言的心,在堡垒之中永远都不必长大,永远都干净。这干净实际上是假的,但只要他们自己信了,就好了。
 
说来说去,也就是说说,改日,我们还是要一样上路的,我要祝我自己前程似锦,毕竟,只有我对我的祝福,才是赤诚的真心。最后,响起了陈鸿宇和杨猛的一首歌:
 
你是无法拥抱的天空/没人知道你的往昔/你把悲伤隐藏于静海/等待光明呈现蔚蓝/我是世上游荡的思想/制造欲望孤独疯狂/我把一切重复着埋葬/留下迷醉配置幻想/天空与静海/在星辰中相爱/在蓝色的元年里/芬芳开启时代/天空与静海/在我的眼中相爱/在久远往来的路上/浪漫告白

 无才无德
文字|柳不离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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