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两由之(【余新锋】花开花落两由之)

花开花落两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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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晋时期的著名文学家陆机是个内心敏感的文人。所以,他“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而我,也时常像他那样,在深秋季节因落叶纷纷而伤感,在初春时节因看到柔软的枝条会而心生欢喜——我是一个容易被拨动心弦的人。
  所以,当怀着敬畏之情从古田赶往建阳黄坑镇大林谷谦恭的朝拜朱熹墓时,我感到了淡淡的伤感。我没有想到孔子之后最伟大的儒家学者的坟墓如此地朴素,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林荫里。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君子固穷”这个词语。

  它不过是个鹅卵石垒砌的圆土堆,虽然墓前有石香炉、石供桌,其实显得非常的普通。墓后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宋先贤朱子刘氏夫人墓”字样。
  环顾四周,有绿林,有荒草,离墓园的地方还有一个池塘,让人想起他的诗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据说,这处墓地是朱熹生前自己选定的。我相信这个说法。学识渊博的朱子对文学、史学乃至自然科学都有研究。因此,这么一个文人官员,这么一个儒家大学者,自己生前就选择死后选择长眠在这里,自有他的道理——在古代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边远闭塞的黄坑与外界相对隔绝,安葬在此,既远离喧嚣,也避免了兵荒马乱的袭扰。
  可是,我心里依然有着淡淡的伤感。我总觉得,这么伟大的一个人物,他在死后至少要能享受一些尊荣的——比如,墓园再大些,陵墓再气派些……
  然而,这位儒学集大成者的坟墓就这样朴素地卧在一片小树林里。

  墓园很安静,甚至有点过于静谧。前面我们几个人沿着那条小路往墓园里走的时候,碰到了五个中老年女性迎面走来。她们肯定是去凭吊朱子的。不然,应该没有什么人会走这样远这样长的路来这小树林里玩耍。但是,当我们凭吊完回程的时候,却没有碰到任何游客——所以,在那个时间段内,有兴趣前来看看朱熹墓地的,就只有那五个女性和我们几个男人了。
  安息在这片黄土之下的朱子,会感到寂寞吗?
  也许不会。因为在生前,孜孜以求于学问的他常常就在寂寞中读着书,写着字,或者观察着皓月流星……

  大自然一定会张开怀抱,为每个人提供真正的和精神上的避难所。晚年时,朱熹不仅有被杀头的危险,身边许多人也离他而去,这让他痛苦不堪。但在杉洋避难的三年时光里,他在蓝田书院的后山赏明月,饮清泉,在书院内吟诗书,教弟子,过了一段相对快乐和闲暇的日子。是这里的狮峰山,这里的龙井瀑,这里他亲手种的罗汉松,给了他寂寞中的莫大慰藉。
  现在,他躺在这里,这个幽静的谷地,更是获得了长眠的权利,和一个永恒的避难所。
  生前纷扰的攻击诽谤颠沛流离,生前的文名政声红袖添香,都随雨打风吹去……

  陪同我的文化学者黄家鹏老师娓娓而谈,让我知道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南宋庆元六年(1200年)三月初九,七十一岁的朱熹病逝。当时,朱熹理学被贬为“伪学”,许多与朱熹理学有关联的人受到迫害。尽管如此,却仍有许多弟子和友人不顾个人安危、前来为未熹送葬,人数达到千余人。长长的送葬队伍从考亭出发,走了六天,才将这位先贤的灵枢送到大林谷。而自此以后,前往朱子墓凭吊者不乏其人,嘉靖年间,为方便前往谒墓的学者、官员及朱子后裔,人们还在麻沙长坪和陵墓山下各建了一所朱林公馆……

  身边的同事在拍摄,镜头对准了那墓面上的鹅卵石。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伟大人物的坟墓。他的名字,叫作施耐庵。
  我没有去过施耐庵的墓园。从新闻图片看,它也是一个很简陋的圆形土堆。碑文为“大文学家施耐庵先生之墓”,应该是当代人所立。但就是这么个简陋的坟墓,却曾吸引了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前来参观凭吊。2013年11月4日,他在苏北文化寻根之旅中,来到了位于江苏省兴化市新垛镇的施耐庵墓园,向这位600多年前的中国文豪深深三鞠躬。尽管施耐庵和勒·克莱齐奥处于不同的时代,但勒·克莱齐奥此行实现了东西方文学家穿越时空的“见面”。从墓园走出时,他若有所思,还跟同行人说道:“就这么一个土丘,但是大家都来看他,相比之下,高楼大厦又有什么用呢?这就是文化的意义。”
  不错,虽然只是两个圆土堆,但是,两个安息在圆土堆之下的文化人,却都赢得了后世的尊崇,吸引了后来者的目光。

  不仅是这样的圆土堆,在异域的一个地方,一个简朴至极的坟墓还被一个优秀作家写入文章,成为传世名篇,成为高中语文教材。我的目光开始穿越朱熹墓地前的树木缝隙,投向了托尔斯泰的坟墓。
  托尔斯泰是奥地利著名小说家茨威格“从心底深深热爱”的作家,他的“出类拔萃,超越了人类一切平庸”的伟大,令茨威格“折服”。1928年茨威格去参加托尔斯泰诞生一百周年纪念,专门参观了托尔斯泰的坟墓,他惊讶于“它是树林中的一个小小长方形土丘……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
简朴至极!后来,他写出了传世散文《世间最美的坟墓》。在茨威格眼里,这位伟大文豪的墓地非常简朴,通往墓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墓地周围只是一些灌木丛,唯一特别的是“几株大树荫庇”、“墓上面开满鲜花”,大树是托尔斯泰手植的——托尔斯泰晚年才想起童年时和兄弟一起种下的树,当即表示愿意将来埋骨于那些亲手栽种的树木之下。后来,这一他的愿望实现了。在对托翁肃然起敬之余,茨威格陷入深深的思考:为什么托尔斯泰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安息之地?他很快就明白了,也看到了托尔斯泰朴素的背后伟大宽阔的胸怀,看到了他追求至善至真至美人生的愿望!于是,他由衷地赞美托尔斯泰的安息地为”世间最美的坟墓”。

  我曾看过的一本小书里说,青年时代的鲁迅先生曾有过一段精神苦闷期。那段日子,他经常去古墓前阅读墓志铭,并拓片下来。他的神思穿越数百年数千年的时光,心里在一次次猜想墓志的王侯将相、文人骚客的生前生活。这经常会让他沉思一天。他见过了多少墓碑?又从中了解了多少古人的精神世界?无从了解,但墓志关乎死亡,从墓志铭的拓片上,鲁迅目睹了一个个生命的出现和陨落……
  而我,站在朱熹墓前,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朱熹的七十一年人生,想起他的出现和陨落。我不由想起这个毁誉兼有的大儒的生命意义,也不由想起自己如同草芥般人生的生活意义……
  当我这么联想的时候,一个人开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小朱熹十岁的辛弃疾一定也曾像我这般伫立在朱熹墓前,浮想联翩,也许,那时的他还虎目含泪,形销骨立……

  在当时,一代儒宗的朱熹被誉为“文中之龙”,
而一世豪杰的辛弃疾则被誉为“文中之虎”。辛弃疾只把大他十岁的朱熹和小他三岁的陈亮二人,视为自己的朋友。自从相识之后,朱熹与辛弃疾就开始了亦师亦友的交往。朱熹还曾为辛弃疾的两个书斋分别题名为“克己复礼斋”。1192年到1193年,辛弃疾四次到建阳考亭拜访朱熹。辛弃疾认为自唐尧以来的几千年中,能与朱熹相比的仅有二、三人——他所作的《酬朱晦翁》诗中说:“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南宋庆元六年(1200)三月初九,梅雨时节,久病的朱熹“正坐整衣冠就枕而逝”,时年71岁。虽然朝廷下令禁止其朋友、门人到考亭会葬,作为“伪学魁首”的朱熹在死后也被一些人视作避之不及的“瘟神”,但辛弃疾仍然作祭文悼念亦师亦友的朱熹:“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日本学者村上哲见评价他们之间真挚的友谊时说:“一个善于思维的人与一个敢作敢为的人能结交厚谊,令人钦佩,令人深思。”而朱熹去世后,
比朱熹年长5岁的好友、诗人陆游也写了一篇祭文《祭朱元晦侍讲文》:“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路修齿髦,神往形留,公没不亡,尚其来飨。”这篇只有35个字的祭文凝聚着作者对亡友无限真挚之情:“只要能让你复活,我宁愿捐以百躯;我的眼泪,犹如东流入海之滔滔黄河水。您虽已死,但精神不会灭亡……”

  同事拍摄了足够多的素材,示意我可以返程。我在心底向朱熹再一次致敬,然后缓缓转身离开,但我很遗憾自己没有带来一瓶家乡的“引月醇”。当年,他在我的家乡杉洋蓝田书院后山的那个山泉后的石壁上刻下了“引月”二字,前几年,有聪明的家乡人把酿造的米酒取名为“引月醇”,颇为畅销——也许,这米酒的畅销真的沾了朱子的光。只是,在他的坟前,我居然没有用此酒祭奠他,真是愧对他八百多年来对杉洋的恩泽……

  还好,走出很远了,我的身上还沾染了小树林里花草的芬芳。它们,如同往我身上洒上了几滴馥郁的香水,让我获得了浓烈而持久的醉意,精神的醉意……
  人生如花,何时开放,何时凋谢,自是天数。人要做的,就是在花期之内,努力绽放自己,如若能留下馥郁芬芳或幽香一瓣,那就足以告慰造物主的造化。精神的力量可以长久地震撼人们的心灵,并让人们永久地记住……
  我想,八百多年以来,毁誉兼有的朱子像极了一朵美丽的花。他绽放过,又缓缓凋落。
  花开花落两由之,不管人世话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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