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侬中篇小说连载:股民王小列(中)

金侬中篇小说连载:股民王小列(中)
——谨以此作纪念中国股市诞辰三十周年
(接上)
人是需要点拨的,比如王小列,如果没有周有道那一番话,他真有可能一条道走到黑,至死不回头。现在,他很快就想通了。是人都会犯错误,犯了错误知道改就好。他从来都是一个知错就改的人。只可惜他认识到这一点有些晚,否则——他想到这里,有些伤心。好在俗语说,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不就是亏了快二万块钱吗?不再让亏损的数目继续扩大,他不就等于挣着钱了吗?
  这样一想,他就勇敢地到营业部做了股票割肉手术。术后的王小列,虽然脸色憔悴苍白,却步履轻盈,满目春辉,好象变了一个人。
  事实很快证明王小列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正确。几天以后,股市重挫,跌幅高达百分之十五,他终于躲过了一个劫。这一天,他依然在股市,当他在研究室看到有人居然调出“飞鸟股份”的图型还在那里煞有介事地研究的时候,忍不住蹦出一句:这股票没法做,庄家已经跑了!说着,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背着手,走出了研究室。已经好久了,他是一个失败者,只有今天,他才找回了胜利者的感觉。
割肉的成功使王小列想到很多。他想到了事业、爱情和婚姻。他是大学本科生,专业是企管,也可算是中国的MBA,可惜分到国企,英雄无用武之地。要是他早几年懂得割肉——找一家外企跳糟,还会等到单位不要他?他走到现在这一步,正是事业被套不懂得割肉的结果。事业如此,婚姻呢?难道他的婚姻也已经到了要割肉的地步?
  他的婚姻,不想也罢,一想起来就像股票被套似的难受。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不遭老婆待见,他不嫖不赌,手脚还特别麻利地能干家务活儿,不就是少挣俩钱吗?怎么老婆就看他不上?尤其是他做上股票,老婆视他比去嫖去赌还不如,对他数落的那个难听,让他已没有了做男人的尊严。现在,老婆眼里更是没有他,她整天不回家,连个电话都没有,连朋友都不如,她这个老婆,还要她做什么?
  王小列决定行动了,他想首先应该跟老婆好好谈一谈,如果谈不拢,他就割肉——离婚。他股票都割掉了,还怕割老婆?话说回来,股票割了肉,赔钱是铁定的,跟老婆离了婚,他不定还会重新得到婚姻的幸福呢。 
  主意已定,王小列就拨了老婆的手机电话。第一次打,他记不得号码,为此他查找了半天通讯录。他没有手机,老婆有手机,这就是他家的实际,这一方面反映了他的本分,同时也证明了他的无能。他原来以本分为骄傲,现在则为无能沮丧和愤怒。他气愤地摁着手机号,用咳嗽清理嗓子,准备几秒钟以后在电话里发威。然而,拨通的电话里却说:您呼叫的手机已经关机,请稍候再拨。他以为拨错了,接连又重拨了几次,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声音。他确信老婆是把手机关了。
  老婆为什么要关手机?这引起了王小列的怀疑。他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他清楚地记得老婆在买回手机的第一天,就把号码告诉了他。他当时说了一句,有什么用,我们同事尽有买了手机却关机,接到传呼还打公用电话的。
  芳芳不屑地说,放心,我决不干这种可笑的事,除非——说这话时,他们正在床上翻云覆雨——像现在这种时候,我可不想让它破坏美好的感觉。那时,芳芳还是王小列名符其实的老婆,他们夫妻间的活动开展得频繁和热烈。
  有趣的是,从老婆买了手机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打过,怎么这第一次就关机了呢?他脑海里马上闪出“像现在这种时候”的画面,当然男主人公不是他。这令他头脑轰地一下,意识出壳了。不会吧?她不是得了“甲亢”?这种病是不能乱折腾的。王小列有常识,他根据常识判断,现如今她已是半个女人,半个女人还搞什么搞?
  但是,她不搞的话,为什么要关机呢?这个问题他解释不清楚。如果他以前打过电话,也遇到关机,原因是手机没电了,或是也为省钱,他倒也不为这事费心琢磨了。怎么这么巧,第一次打就遇上关机?王小列喜欢钻牛角尖的毛病又复发了,他一定要搞清楚老婆关机的原因。
  于是,王小列开始使用老婆的呼机。他呼了一次又一次,整整二十遍呼完以后,他面前的电话依然死了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王小列身上突然像发了疟疾一样,浑身抖动起来。上下牙齿不停地磕碰,好像三九严寒光屁股在冰天雪地挨冻。刚刚闪过的那一幕,这会儿慢慢在他眼前清晰地展开,鲜活地成了电影,他甚至已经听到了那样熟识的一种声音,网一般地把他罩住了。他像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身子无力地跌坐在沙发里……
大概只有几秒钟的时间,王小列忽然像弹簧一样跳起,很快穿上衣服,换上鞋,冲出了房间。
  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深秋的夜晚,行者寥寥。王小列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街灯拽出他长长的身影,像不明飞行物,在斑驳的马路上快速移动。一辆又一辆自行车被他超过,只有四个轱辘的汽车能追上他。他用两条腿跟汽车赛跑,原本需要一小时才能走过的路程,竟只用了半个小时。
  王小列在离开目的地一百米处弃车徒步而行,行进大约五十米,他看到了那个窗口。窗口黑着灯,预示着她很可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因为要做某种事而把灯关了呢?他马上否定了这种猜测。她从来都有晚睡的习惯,一般不会那么早上床就寝,即使有床上活动,也不会这么早就进行。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还没有回家。得出了这个判断,他心里很是失落。已经来了,不可能再回去,那就等吧。他在窗口对面的花园里坐了下来。
  多么熟悉的窗口,它曾经是他希望和激情的所在。那时,他也曾这样痴痴地在楼下等候,只要灯光一亮,他就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洞,进入那个窗口,热烈地拥抱着主人,无穷无尽地缱绻,良宵苦短,快乐无边。然而,几年以后,同样还是那个窗口,他却抱着另一个目的而来。岁月难道真能如此腐蚀人的情感吗?同样的窗口,不一样的人和感情!他面对那个黑黝黝的窗口,难过地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当王小列再次抬起头时,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他条件反射一般倏地站了起来,目光对准窗口,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窗口闪过一个人影,他无法判断是男人还是女人。人影在移动,像是在换衣服,又像是在拿东西,人影渐渐移向窗口,一点一点,终于,面对黑暗,一个轮廊分明的剪影在窗口形成了。
  那是一个男人。王小列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男人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消失了。接着,他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好象拿着吃食,一边看风景,一边吃东西。很快,男人把东西吃完了,他再一次消失了。 
  王小列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是十点多了。他想,最多还会有半个小时,一切就会有结果了。这个结果是他希望看到的吗?假如他今天不来呢?他非常后悔打那一个手机。要是不打,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他恰恰打了。
  一阵秋风吹过,王小列没有像在家里那样瑟瑟发抖,出门之前上下牙齿打颤的症状也没有再发生,他心情平静,把目光从窗口移开,心里盘算何时可以回到家,然后,把属于他的东西留下,把属于她的东西搬走,敌我双方各自打扫战场,重新开辟根据地。他就喜欢这样干净、痛快地生活,不喜欢拖泥带水,就像做股票割肉,卡嚓一下,虽然两万块钱没有了,那也是一时的痛苦,比日日睡不下一个安稳觉不知要强多少。
  窗口再一次进入王小列的视野,灯光已经熄灭。他像看到了进攻的信号弹,拔腿就朝楼上冲。夜已深,人也静,但三单元六层一号的防盗门此时却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一个男人用低沉、浑厚,仿佛狮吼般的声音在喊:高芳芳,你给我出来。
 
      六、
 王小列很快与高芳芳离了婚,一切都比他想得要容易。离婚之前,他指着芳芳鼻子骂,你这个婊子,跟多少个男人睡过觉?
芳芳不发火,反而面带微笑说,跟一百个男人睡过觉,怎么样,你满意了吧。
  王小列气得拍桌子:你不要脸!
  芳芳道,我这样不要脸的女人,你趁早别要。
  就这样,芳芳顺势往离婚的台阶下走,走得比王小列还快。王小列觉得自己仿佛进了芳芳设的局,她巴不得早点离婚呢。这样一来,他气更不顺。他想,自己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不离,看把她气死!
  不离是不可能的,芳芳想离,他更想离,这婚就瓜熟蒂落地离了。离婚以后,他可以专心致志地投身于他的证券事业了,再也没有人看他不起,拿他当出气筒了。就像那次潇洒的割肉,他现在拥有了一份轻松、自由的好心情,他士气高涨,决心哪里跌下去,哪里爬起来。于是,他想到了周有道。周有道是让他爬起来的拐杖,他决定跟“拐杖”套套近乎,叙叙老同学的旧情,共谋发展之道。
  周有道远比王小列想象得要随和。王小列一个电话打过去,周有道很高兴地在电话里说,原来是老同学,我还说呢,怎么也不来个电话。王小列便说自己如何如何忙,忙着解决一些问题。周有道听得话里有话,便打着哈哈说,不会是跟老婆解决什么问题吧?王小列老实地说正是。在老同学面前何必藏着掖着,他把离婚的经过简要地说了。日子过不下去,把老婆割肉了?好哇,这年头时兴资产重组,剥离劣质资产,注入优质资产,你这只股票要大涨!周有道一点不同情他,反而为他的离婚击掌叫好。
  王小列听了很悲伤,毕竟离婚不是好事,怎么连老同学都这么拿他开玩笑,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周有道也给我离个婚试试?谁不知道有老婆的好处,我是摊着了那么一个坏老婆,要是碰到一个好的,我天天搂着,决不撒手呢。资产重组,有种你也重组去!心里这么想,王小列还是没有说出来。他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周有道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在电话那一头,很快就感觉到了王小列的情绪,遂劝王小列多走动走动,比如没事可以上他家串串门。我这里经常有朋友来聚,不少是做证券的,都是各路英豪,你也过来开拓一下思路。做股票可不能闭门造车呀。
  周有道这么一说,王小列真动心了。他是个自尊、不想高攀的人,在跟周有道打电话前,心里就矛盾犹豫了半天,他担心两人不在一个层次,人家不愿意搭理他。没承想周有道胸襟开阔,竟还主动相邀。真有钱了,反而不在乎了。比如李嘉诚,到了北京,点名要喝豆汁吃油饼,谁敢耻笑他?这就是境界。真正富到一定程度,无非只有数字概念。自己那样想别人,反而透着庸俗和小气。谁不想过好日子?他做股票,冲着也是对美好生活的遐想,可美好生活除了在电视里演着让你馋,他还真没怎么见识过。没有见过怎么向往?现在,他就要通过周有道见识一下。王小列虽然自尊,可也是一个俗人,放着大款的朋友不交,分明是放弃了追求和向往。再说了,周有道是大户,他的朋友也会是,从他们那里获得消息,那可是他决胜于股市的法宝呵。总之,他决心投身周有道,其心情之热切不亚于当年革命青年奔赴革命圣地延安。
  一个双休日的下午,王小列投奔周有道来了。他按照周有道的的嘱咐,倒了两次车,朝东朝西再朝北,就看到一幢幢像积木一样的高楼,白色和咖啡色镶嵌着,像点缀着奶油的巧克力。他找到了温馨豪亭C幢,正待进门,保安把他拦住了,让他把身份证掏出来登记。他不耐烦地正在写名字,一不留神看到对面显示器里竟有自己的脑袋,他生气了,指着显示器对保安说,别照我,难道我是坏人?
 保安脸上木无表情,他指了指几个从他跟前走过的住户说,都一样,不信你看。
 王小列再看显示器,果然大家的脑袋都在里面。其实,他本可以不这样。银行谁没有进过?那里面就有这套系统。不就是为了安全嘛?他不会连这也不懂。他所以这样,主要是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说不清的邪火,那火打他一进入这一片住宅区,就开始在他身上到处乱窜。他知道这火因何而生,何以平熄。当然不能靠周有道来灭火,保安,比他王小列还不如的保安,正是他的灭火器。
 王小列把登记完的本子扔给保安,保安紧张地把即将掉地的本子接住。看到保安措手不急的样子,王小列心里很满足,他朝保安不屑地看了一眼,上了电梯。
 周有道对王小列的到来表现得也还热情。他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发小。
  大家纷纷站起来同发小握手,有的已经递过名片。王小列接过两张,一位是某证券公司沈分析师,另一位是基金管理公司的刘经理。王小列知道分析师好生了得,某股票经过他们一分析,要么瘪球落地,要么火箭升天,庄家跟分析师一勾结,股市就产生神话。至于基金公司经理,那是大户的大户,手里有十几亿的资金,不得了,了不得。王小列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放进了口袋。
  一位大眼姑娘给王小列递上茶,然后悄然退去。王小列寻着那姑娘的背影,把视角一点一点放大,这时,他心里涌出深深的感叹。周有道的家豪华得像个宫殿,从墙到地,从门到窗,一个门把手,一个烟灰缸,都有含金量。厅那么大,已经不仅可以举办舞会,甚至都可以打保龄了;还有那灯,那沙发,那大彩电,那吧台酒柜里的红红绿绿的洋酒,哪一样都裹了胶,一接触他的视线,就把它牢牢粘住,使之木呆、凝滞。
  直到周有道向王小列递过“熊猫”,他才想起兜里才买的一包“红塔山”。这“红塔山”是针对周有道上次的“红中华”的,现在,周有道改“熊猫”了,他的“红塔山”又拿不出手了。
 王小列抽着“红中华”,目光有些散乱。刘姥姥进大观园,站也不好,坐也不好,正是他现在的状态。把目光放在四周的摆设上吧,怕大家看出他没见过世面;拿目光与那几位金融家交流吧,又有些胆怯——他连张表示身份的名片都没有,凭什么跟他们平起平坐?最合适的便是将眼光搁在老同学的身上,发小嘛,怎么端详也不足为怪。可周有道恰巧这时在书桌抽屉里找东西,他弯着腰把个屁股冲着王小列,王小列的目光就停留在了周有道浑圆、敦实、饱满的屁股上。
  屁股发出一阵欢唱,周有道从屁兜里掏出手机,对它呵、啊一阵以后,脸便笑得像一朵花,冲着那两位和王小列打个响指,说,哥儿们,饶哥准备进了,猜猜,进多少?
 那两个面面相觑。沈分析师说五千万,刘经理说三千万。周有道呵呵笑道,太保守,太保守,饶哥会做这么小?沈分析师摇着头说,周哥,我知道饶爷口大,可他也得有地方调头寸呐?刘经理说,倒是可以跟银行借。
 周有道拍了一下刘经理的肩说,这位仁兄说对了,两个亿,银行借的。看到沈分析师不相信的样子,周有道又道,股票质押嘛,实在不行银行可以平仓。
 沈分析师道,饶爷这次坐庄,还不创造中国股市一个奇迹?刘经理也附和,跟,我这次是跟定了,不到百分之三百不收手。
 周有道把脸转向听得有些呆傻的王小列,说,瞧瞧,这些个都是股市的龙王,他们吹口气,股市就刮十二级台风。
 王小列听得连连点头。
 沈分析师掏出手机,迅速拨通,说,朱总,消息已经确认,饶哥重新出山,做的是资产重组股,您就盯住“鸭子”,千万别放跑它。至于“免子’嘛,平仓,赚个手续费,不赔就是了……哦,对了,周哥也做。那家时代咨询公司。他们想投入多少钱?嗨,海子那里就别提了,上次那小子不仗义,第一个逃庄开溜,大哥想起来就生气。
 沈分析师冲周有道和刘经理挤一下眼睛,接着说,都是兄弟,有钱一起赚,他那样做不是也只能吃个半饱?后来再杀进来,加起来不过百分之三十,何苦呢?还不如跟着大哥。大哥这次的意思都不想再带他们玩儿了……
  接着,他冲周有道和刘经理摆摆手,诡秘地压低声音,到过道上接着说去了。
  刘经理把身子朝周有道挪了挪,看了一眼王小列,欲言又止。周有道笑呵呵地对刘经理道,都是哥们儿,没事儿。刘经理这才对周有道说,要不要发利空?让马记者发个消息,先把股价打下来?周有道说,饶哥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就要出中报了,“鸭子”业绩不好,连续第三年业绩大滑坡,借这个机会让马记者再写个中报点评,渲染一下,股价自然会再下一个台阶,到时候,咱们就接坠落的珍珠吧。刘经理禁不住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门铃响,大眼睛姑娘跑去开门,只听得笃笃的鞋跟响,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周有道拍着巴掌道,来得正是时候,红红,我们有多少时间没见了?
 披着长发,怀里抱着一只西施狗的红红咧开猩红的大嘴,将怀里的狗往地上一放,冲过来就搂住周有道的脖子道,周哥,你为什么这么久才给我电话?你不知道我……目光扫过刘经理和王小列,她便把话打住了。
 周有道解开她的手,拉她入怀,让她坐在他的膝上。刘经理站起来找厕所解手去了。王小列掐灭烟头,屁股在沙发里扭了几扭,很不自在。
 你给我找几个妹妹。周有道指着王小列和刚刚走出去的刘经理,抚弄着红红的头发说,看见没有,我这儿还有三个爷们儿,你不能一个顶四呀。
  红红母鸡下蛋一样放肆地咯咯笑,把一只手从周有道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往她那小巧的白坤包里掏手机。
  王小列头上立刻涌起一股热浪,他本能地站了起来,他听得自己是这样对周有道说的,有道,我今儿来认认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周有道显出古怪的表情,这表情使王小列陌生。王小列走向房门的时候,仿佛在逃跑。也许太紧张,他竟然打不开房门,直到大眼睛姑娘赶来,才打开门把他放了出去。
  这一晚,王小列失眠了。他头脑里闪现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那个叫红红的女人莫非是一只鸡?周有道有老婆还找鸡?他老婆不管他?莫非周有道也跟他一样离了婚?他的房子那么豪华,难道都是靠股市挣的钱?周有道说的大哥是个什么人?他们要做什么股票?“鸭子”的股票代码是多少?要是自己也跟他们一起做呢?是不是就叫跟庄?
王小列思想至此,脑子里清醒了很多,他后悔为什么不打听清楚他们做什么股票。他去周有道那里的目的就是了解信息呀,结果,什么都没有了解到。周有道为什么要给他找小姐?王小列从来没有接触过小姐,他看到小姐心里就发憷。小姐是什么东西,那是老虎机,怎么拿钱都喂不饱的。周有道是大户,赚那么多钱,喂老虎机当然无所谓,他一分钱没挣着,还赔了那么多,拿什么喂?要是周有道请客呢?周有道掏钱让他玩儿小姐,他先走了不是亏了?这么一想,他心猿意马,身子躁热,久不成眠。
七、
股市进入了调整,一连数月,阴跌不止。王小列看报从专家那里得知,股市怕就怕阴跌,暴跌仿佛下雷阵雨,大雨倾盆以后,就有云开日出之时,而阴跌就像南方的黄梅天,绵绵不止,所以阴跌时决不能入市。王小列经过上一次割肉,资金已经缩水,这一回他是一定要不见免子不撒鹰。人总是一点点变得聪明起来的,他也不例外。
虽然不买股票,但对股票的关心,却一如既往。这叫什么?叫手中无股,心中有股。就怕心中无股,手中有股,那就十足给证券公司打工,王小列再不做这种蠢蛋!
王小列家门口有个报摊,出售《中国证券报》和《上海证券报》,还有《证券周刊》,他没事就去翻看。《上证》《中证》都是一块三一份,《周刊》要六块钱,他舍不得买。他又没有在股市里挣到钱,怎么投入?虽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他懂,但他就是不愿掏这份钱。这其中还有一个理由,便是贩报的小女子并不在乎他看。别的地方不行。别的地方他刚刚翻开报纸,目光稍稍只要在那上面停留,报贩子就会不客气地说,您买不买?不买给别人腾地儿。她却不管他,他有时把整张报纸翻看完了,归置一下再放回原地儿,她还说,没事儿。她这么好说话,王小列便滋生了白看报纸的习惯。反正报纸又不是教科书,翻完就完了,而对于贩报的人来讲,他翻看过的报纸,照样可以卖。王小列便日复一日不花钱白看报。
时间久了,两个人时不时地聊上几句,慢慢地,王小列和她熟悉起来。
一日,王小列照例又去翻报。小女子从送报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取报纸,一不小心,一摞报纸从她手中滑落,散落到了地下,原本码好的报纸一下子乱了。
送报人不高兴了,说,我操!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小女子脸涨得通红,什么话也不说,弯腰就在那里捡。送报人又说,你得捡出二十份给我,我还要给别人送去。操,都脏了!
王小列听他这么说,心里不满。他放下《中证报》,冲送报人道,你这就不对了,分明你的车没有搁稳,报纸才掉到地上的,你不帮着一起捡,还说人家?送报人是个楞头青,听王小列这么说,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冲着王小列就过来了。怎么着,你是她什么人,要你管闲事?你瞅见我刚才做什么了?你怎么知道我的车不稳?哥们儿送报那么些年,你去打听打听,有掉地上的吗?操!
  王小列觉得可笑,说,这有什么?有个闪失是正常的,报纸掉到地上,帮着捡起来就是了,有你这样不帮忙还指责别人的吗?小伙子把脸一横道,说谁呢?你丫的说谁呢?说着,就要揪王小列的胸脯。王小列也把脖子一梗,红头涨脸地说,就说你了,怎么着吧?你嘴巴干净点!
小伙子正待动手,小女子从地上弹簧般跃起,一头扎到他俩的中间,对王小列道,大哥,别说了,跟他扯还不如帮我捡呢。那边还在骂着,小女子已经蹲下身子,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劲儿,竟一拽就把王小列拉蹲下了。王小列还要还口,小女子往他手里塞一份报,说,大哥,我来捡,你来摞,来、来,快!
王小列跟着摞报纸,没功夫跟送报人斗嘴,那边骂得没劲了,也停歇了。等到捡完报纸,把送报人打发走,王小列已经坐在报摊前的小板凳上,喝着小女子递的矿泉水。
一个偶然的事件,使王小列和一个贩报的外来妹变得亲近了。原来,她叫严晶,是安微来的,原先做小保姆,后来男主人调戏她,她无法忍受,便出来支个报摊卖报纸,晚上则去老乡的餐馆打工。虽然钱挣得不易,但好歹也能养活自己,自食其力了。
  王小列听严晶这样讲,心里涌起一份同情。他第一次细看了她一眼,竟发现她长得十分水灵,眉毛微挑,眼睛像水洗过一样明澈,尤其是嘴唇,不涂口红,却红似新上市的樱桃,招惹得你想上去咬一口。王小列心里不由得格噔一下,有了那样一种感觉。
  严晶是个很健谈的女孩,她问王小列,大哥,你经常来看证券报,是不是炒股?王小列随口说,是呀,炒股玩玩。严晶脸上马上露出很崇拜的神情。炒股的人都是很聪明的哟,像我这样的人连看都看不懂呢,大哥一定赚了不少钱吧?严晶很羡慕地抬起头,天真地望着王小列。
  嗯,每年总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王小列不知怎的,竟吹起了牛。
  百分之二十……一百块钱,就赚二十块,真的吗?那我跟你学炒股,你收我这个徒弟吧。严晶眼里两汪幽深的湖水,荡漾着王小列瘦削的身影。
  好呀,这些年我得到的教训,不知花了多少学费。其实,股市就是人生。一只股票有跌也有涨,人生也是如此。毛泽东和蒋介石,如果把他们比做股票,毛泽东长征的时候,是他这只股票的底部,那时最应该买。周恩来、朱德跟着毛泽东长征,就是底部买进了毛泽东这只股票,后来,他们都成了开国领袖。而那时脱离共产党的人,就是把底部的股票抛掉了。相反,蒋介石这只股票质地不好,又炒得太高,跟随他的人,就被套。这就是股市的两种做法:逢低吸纳和追涨杀跌,赚钱要靠前一种。
  还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这种道理,大哥好有学问!严晶把凳子往王小列身边凑了凑,眼里透着学生对老师的那种尊重。
  王小列正待继续发挥,有人来买报纸,他朝严晶打个招呼,往营业部走去。分别时,他看到严晶向他挥了一下手,眼里透着一种依恋,这让他心头很暖。                                  (未完待续)
附金侬书法作品释文:
其一——
数株溪柳色依依,
深巷斜阳暮鸟飞。
门前雪满无人迹,
应是先生出未归。
其二——
天寒水鸟自相依,
十百为群戏落晖。
过尽行人都不起,
忽闻冰响一齐飞。
其三——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其四——
终南阴岭秀,
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
城中增暮寒。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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