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峰|"林记出品”:自媒体语境下的家族写作工坊

王海峰: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数字出版专业负责人,从事创意出版及创意写作研究。

‥ “林记出品”自媒体的发展
“林记出品”被媒体、文艺评论家誉为“国内独树一帜的家庭文学写作工坊”。该微信公众号于2018年1月22日推出第一篇文章,至今推送作品数量已逾300篇。公众号订阅者涵盖全球20多个国家、300余个城市,其原创作品被50多家传统媒体与新媒体刊发、转载。这个“家庭文学小铺儿”有清晰的自我定位:“自家人的精神餐聚,在文学处境不妙的今天,兄弟妻儿——无改本心和夙愿。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理论,也包括诵读,这些勤劳的操演,不为拼杀争夺,只为心灵疗愈、岁月安宁……”
“林记出品”的发起者是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林超然。林超然是黑龙江人,以一己之愿,合家庭之力,倡导、带动林氏祖孙三代人,其中,年长者77岁,年幼者12岁,学历高者博士研究生,文化水平低者未能读完小学二年级。其职业也多种多样,有作家、有诗人、有评论家、有文学爱好者、有IT人士,也有网站主播。他们既有热爱写作的人,也有原本对写作怀有恐惧的人。身份、职业与文化背景不同的家族成员在“林记出品”公众平台上以写作为主,兼及诵读、歌唱等方式叙写家事与人生,表达情感与梦想,抒发感悟与热情。可谓“写家事,说人生,传递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1]
短短一年多时间,“林记出品”已成为一个颇具感染力的创作平台。“林记出品”同所有微信公众号一样,经历了草创期、原创期,继而开通了留言、打赏等功能。林家人分散在多个不同的城市,他们的聚少离多并未止于建立一个时下流行的家族微信群,而是建立了一个基于社群网络的自媒体。用这种形式,完成家族的精神聚会和情感交流,在国内,在笔者的视野里,这是独一无二的。“林记出品”在初始时候所发的文章,大多是林超然和高方两位作家曾经发表在传统媒体上的部分原创旧作和随手而作的新篇。待“林记出品”的文章数量和栏目形成一定规模后,“林记出品”原创首发了林氏家族成员陆续“试水”的新作,这些作品几乎全部被新媒体和传统报刊刊用,并把影响延展到全国。
林超然在《“林记出品”一年记》[2]一文中描述了“林记出品”的初始情况、成员简介和刊载“林记出品”作品的相关报刊名录。从较有影响的《中国社会科学报》《新华日报》《中国艺术报》到地方内刊《大平原》《黑土文艺》《呼兰河文学》等众多媒体都可见到“林记出品”的作品。“林记出品”的子栏目很多,涵盖了多种文体,“良心文作”是平台的最重要栏目,大致按照文学文本的体裁划分为诗歌、小说、散文等多个子集。其中,“阿蓉诵读”“建民舞台”是用朗诵和歌唱的艺术方式完成的流媒体;“友人说”是朋友眼中笔下的“林记出品”聚集地;“写作课”是林超然身为大学写作教师的讲习所和训练场;“读汪记”是林超然作为汪曾祺研究专家的学术课堂。“林记出品”秉承“用笔再生”、诚实作文、留言必复等基本原则;同时,也在新的文学和媒介语境下探索一些新方式,如家族写作、民间述史、奖掖后学、“集体出发”、突破写作恐惧等。
‥ 从个人写作到集体写作的超越
林超然在其专著《1990年代黑龙江文学研究》中提到,虽然20世纪90年代的黑龙江文学创作“没有完全写出生活的广度和深度、深刻的人生体验与丰富的艺术想象力,但还是写出了这方水土人们的精神现实,开掘出了日常生活所蕴含的诗情与人生理想”[3]。本质性与暂时性的统一[4]、现代性与地域性的斗争,成为林超然探讨地域文学发展的索引和门径。这本书里,林超然呼吁文学发展由个体转向“集体出发”。[5]此后,个人化的写作与集体化的写作成为两条相辅相成的线条,交织缠绕、螺旋上升。这在“林记出品”自媒体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林记出品”既是个人化的、家族式的,同时也是集体化的、开放性的文学场域和写作平台。同时,“林记出品”成员也格外重视自己在传统媒体上的表现。截至目前,已有12人在全国报刊公开发表作品,未来本家族内的作者总数将稳定在15-20人。多名成员凭借创作实绩陆续加入全国及省级的作家协会及文艺评论家协会。
哈贝马斯在探讨现代性与个人自由时,论及科学的自由、人的自我决定的自由和自我实现的自由。[6]在新媒体时代,网络给予人们更大的自由。新媒体受众或自媒体经营者跳出了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的牢笼,也时刻警惕电子媒介时代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的预言,从而能够自由地组建基于媒介和网络的社群。故而,时代和科技赋予了人们在网络和媒介中集合的自由。集合的信号或密码则是纷繁多样的。“林记出品”的集合方式是家族的精神聚餐,这是自媒体语境下林氏家族的自我决定和自我实现的自由,同时也是以家族写作为突破口的一个独特景观。“林记出品”自媒体平台建设的过程表达了精神集体书写的意义,重塑了文学的社会功能,从而实现了一次个体自由到集体自由的超越。
‥ 从文学写作向文本写作的转变
文学是“林记出品”的底色,但“林记出品”不止于文学。这也是“林记出品”的一个有趣之处:变文学写作为文本写作。
林超然出版的散文集和学术专著,其文学语言往往追求卓越、洗练、深厚。他提倡和鼓励学生进行文学阅读,也都是指向文学经典。“林记出品”则出现了从文学写作到文本写作的分野。这主要表现在写作的初衷转变与文体认识的转变。面对自媒体平台的写作初衷之变,是“林记出品”的写作初衷从原有的“为文章”式的写作,转向摒弃功利,崇尚沟通与回忆,无传统编辑的束缚,成为“为人生”式的写作;文体认识的转变,是“林记出品”从原来一两人创作的较为单一的文体形式,转变为多人参与、风格迥异又彼此联通、补充的多种文体形式。
例如,林母孙守云的文章《编织》,是围绕编席子讲述作者儿时至今的“编织往事”,娓娓道来,语言亲切质朴,饱含岁月醇厚:“现在,编织的事儿我停下有些年了。村里,很少有再铺炕席的了。不要说大眼蛇高粱,田里就连高粱的影子都不好找了。我身上的毛衣,也是买的,不是自己织的了。年纪大了,孩子们怕我累。最主要的,还是时代变了。”[7]这样的文本是作者在和邻里讲述老故事,而非一板一眼地创作文学作品。写作初衷并非为了文学创作或某种“收益”,而是单纯的沟通、回忆与表达,这成为有别于传统纯文学写作的文本写作。
林母孙守云只有小学一年级多一点儿的文化,但老人家有博闻强记的能力,70余年的民间生活和小时候“听书”“听故事”以及后来磕磕绊绊的古代小说和武侠小说阅读,让她天然地接近文学。林超然鼓励母亲:目标就是写出来;参照物就是和邻里聊天、讲过去的生活;讲述的顺序自己觉得合情合理就好,想到哪写到哪就好。如今77岁的孙守云发表了数篇散文,其中《敏二大坝》《编织》不仅有趣、自然、真切,且大有民间述史的意味。
林父虽然名讳“修文”,在75岁以前却很少作文。他虽然是一名退休的小学语文教师,却一直认为文学高不可攀且满心畏惧,恐惧心理令他将写作目标定得极高,把经典定为参照物,使得自己异常紧张。克服这一心理之后,他开始尝试“自然叙事”,出手的第一篇作品《上学的路》就圈粉无数,“上学的路上有狼”,只一句就让年轻读者啧啧称奇,让年长的读者感同身受。
“林记出品”的作者更多地表现出一种“随遇而安”的写作情怀。作者生活在哪里就写哪里,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例如,林超然在《见字如面》中写道一千多年前的词人晏殊“受困于柔情,我们受困于媒介”[8];在《请问,去稻田公园怎么走》中写到“不止是年轻一代。也有不少中老年人,他们与自然的接触,也都隔着一个手机屏幕”[9]。林超然的散文惯于在现实忧思之中表达某种满怀热情的处世哲学,并能够感动读者。在林超然的写作观念中,写作本身的功用价值分量要比文学创作的审美价值分量重。前者是出发点,是目的地,后者是途中的风景。
“只管写”“写就是了”“先写出来”,这些话语成为林氏写作的“基本原则”。林超然说:“大多数人都有个叫做‘写不好’的心魔。更可怕的是,人们不相信写作可以‘教’、可以‘学’,致使始终难除那个心魔。‘林记出品’,是我和我可敬可爱的家人‘驱魔’的集体行动。”[10]在“林记出品”中,我们看到一个比文学更大的写作学观念。读、写与诚实生活构成了“林记出品”的文学本质。“林记出品”创办以来推出的作品,尤其是“写作新人”的作品频频被各种媒体采用,其创作质量更是“写作能力可以培养”的一个证明。写作是一种创造或创意,不管这种写作距离文学有多远,写作者距离作家有多远,“写”都是抵达文学、通向作家的必经之路,而写作者生活态度和艺术水平的转变也在一次次文本写作中得以完成。
‥ 从旧媒体到新媒体的话语更迭
世界范围内的新旧媒体更迭之战持续了较长时间,新媒体及孕育其中的自媒体取得了胜利。随着传统报刊的相继式微,我国大众类报刊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媒介挑战。从全国自媒体发展趋势来看,“互联网的高速发展和用户消费需求的不断升级,用户的内容消费专业化、形式多元化,加速催生垂直内容领域发展和新兴内容分发平台的建立,争夺用户注意力和使用时长成为自媒体入局者争夺的焦点。”[11]从国内自媒体文学与写作发展情况来看,来自高校与社会自媒体的发展体量较大,但有广泛社会影响或盈利者较少。
从媒介经济学角度来看,“林记出品”在商业影响之外,即便有打赏和广告,也属于娱乐和公益的性质。前者在于友情的互动和交流,后者在于公益的推广和宣传。“林记出品”之所以能够被广泛关注,并获得认可,一方面因为“林记出品”成为文学自媒体突围的一个代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丰富了我国自媒体文学的发展道路;另一方面因为“林记出品”的热爱和执着,将八小时以外的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从哈钦斯等学者的媒介社会责任理论来看,“林记出品”虽然是自媒体,但仍然保持着传统媒体时代的媒介自律、道德规约和社会责任感。社会责任意识经常见诸林超然笔端。虽然“林记出品”的初衷是自我修养、精神聚餐,但主办者林超然的“格物”“齐家”及“兼济天下”的意识与愿景常常流露于作品的字里行间。
基于微信社群网络的“林记出品”自媒体,同其他自媒体一道实现了话语自由,但“林记出品”在话语更迭的同时,也因其在互联网上的“开放式”传播受到了传统报刊的关注。2019年1月22日《“ 林记出品”一年记》一文发表于“林记出品”,1月25日便被《贵州日报》转载刊发。[12]随后,很多新旧媒体都对“林记出品”进行了报道,林氏家乡的《绥化晚报》《绥化日报》更是开辟专版对这一家族文学现象进行集中展示。新旧媒体的话语转换与更迭并不是“林记出品”需要考虑的问题,新媒体产品的市场需求、竞争对象也不是“林记出品”当下需要关心的问题,“林记出品”跳脱于自媒体的商业属性,同时又摆脱了传统媒体的封闭语境,成为一个善于突破写作恐惧、醉心于文学写作和精神交流的家族写作“理想国”。同时,“林记出品”已经向更大的亲友圈和学生群体产生“写作影响”和“文学辐射”,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写作的“可学习性”和“可操作性”,认识到写作是一种人际沟通的有效手段,从而敢于积极地“提起笔来”。
‥ 从身份认同到集体意识的寻求
新媒体是帮助个体完成社会身份认同的最佳工具,同时也使人们的主体性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改变。马丁·李斯特(Martin Lister)等诸多西方学者认为新媒体带来了许多改变:“媒介空间与日常生活更深彻的一体化”,“公共和私人领域之间的关系,个人(或本地社区)和大众媒介及文化形式的全球化延展之间的关系”,“在某些互联网媒介中,对激进的身份实验与身份游戏的重视”,“在生物机械学中出现的人类和技术之间日益亲密与混搭的关系”。[13]在由媒介和技术带来的不断变革的社会关系中,如何寻求个体的身份认同是人的社会属性必然要求回答的命题。新媒体令传统媒体经营者和编辑者重建自己的身份,也令文学爱好者、作家及从未写作过的大众重新定义自身写作的概念和意义。博客、微博和众多自媒体平台在帮助大众完成双重身份认证(实名制意义上和精神空间意义上)的同时,也在颠覆旧有的媒介秩序和写作时空。
“林记出品”完成个体身份认同的“速度”是极快的,其价值取向鲜明,又融合家族成员的群体意识,从而生成了一张比较有趣的“身份证”。这个身份已经取得了社会的认同,并被标上了与自身观念相似的价值标签。同样,这个身份需要处理媒介时空与日常时空的一体化关系问题,需要处理公共和私人领域的关系问题。如果说“林记出品”在“齐家”与“格物”上迈出了内向性的第一步,那么接下来的外向性的第二步则是属于身份认同高级阶段,即文化、文学或写作的符号化与品牌化。
近期,“林记出品”推送了林超然所教授的本科生的作品。林超然在公众号的留言处写道:“学生是老师的希望,学生的成长是老师的价值。我曾承诺,班上最早公开发表作品的前十位同学,我送他们每人一册我的签名本(先是不太便宜,最主要是难找哇),这相当于早年颁奖一朵小红花。孩子们加油,我相信你们的强大。”[14]林超然刷新了“林记出品”的原有概念。韩国崇实大学经营学教授金根培在《重新定义产品》中说:“也许劣等的产品能够战胜优秀的产品,但劣等的概念绝对无法战胜优秀的概念。”[15]身为大学写作课程教授,林超然将写作课堂作为文学写作和集体意识生成的新支点,这是身份认同下进一步的集体意识和行为,也是颇为有趣、有益的文学写作探寻之旅。“林记出品”正在打造属于自己的八小时以外的写作概念和媒介写作生存法则。
‥ “林记出品”可能的问题与价值
首先,“林记出品”的流量问题与示范作用。虽然自媒体的红利消耗已多,并逐渐趋向视频、直播等流媒体内容生产之路,但是,仍然有很大一部分读者能够潜心品味文学、写作的魅力。优秀的网络文学IP资源依然是各大传媒公司争夺的重点。新文化与新媒体境遇下的“林记出品”虽然可以依然沿着这条由“八小时以外”开拓出的路一直走下去,但是,其必然面临流量瓶颈。流量自始至终都是想要做大做强的自媒体的关键词,“林记出品”自然也不例外。“林记出品”是一个作品和知识产权集散地,目前的经营还处于一种类似“开放获取”(Open Access)的状态。其中,林超然对汪曾祺的研究、高方对《红楼梦》的研读、林超然开设的“写作课”、在校本科生的作品可以构成几个流量增长点。
其次,整合内容资源,打造拳头栏目。“写作课”栏目可以整合林超然对汪曾祺研究的成果,整合在校本科生写作训练的过程和案例,整合“林记出品”公众号内其他方面助力于文学或写作的内容资源。“写作课”栏目可以成为“林记出品”于社会、大众意义上的“驱魔”(写作成长)训练营。“驱魔”是驱除写作者心理的写作恐惧。写作恐惧是阻碍写作学习者“写出来”或“写成”的第一个“魔鬼”,而这个“魔鬼”不在远处,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各种写作教育与表达教育中。
“林记出品”可以参考和借鉴“纽约哥谭作家工坊”(Gotham Writers’ Workshop)的成功经验,成为一个提供非大学形式、无学位但颇具权威性的文学写作或创意写作培训机构。迄今为止,已有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地区的学生逾4万人接受了哥谭写作工坊的在线学习。[16]但是,“林记出品”又不同于哥谭写作工坊,“林记出品”的出发点是家庭,家庭是教育的第一出发点,也是文学与写作的原点。家庭写作、家族写作则是可以遍地开花、广泛带动,融素养与教育一炉、汇文学与写作一道的最佳路径。
再次,制约“林记出品”发展的潜在问题。“林记出品”微信公众号是否能够长久承载“林记出品”以后的作品、交流方式、经营构想,也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微信公众号同朋友圈一样是一个闭环系统,虽然其用户流量巨大,但其排版的繁杂程度、删改的严格程度、交流互动的局限性、收益方式的单一性等等都成为制约“林记出品”自媒体发展的潜在因素。此外,“林记出品”的系统性问题是需要格外注意的。虽然“林记出品”的初衷是表达而非训练,是聚会而非传播,是修养而非功利,但“训练”“传播”和“功利”确乎能够增强和提高“林记出品”在内容、结构和经营等方面的系统性。如果说“林记出品”是文学写作自媒体旗帜之一面的话,那么,“林记出品”品牌再次刷新自身概念,考虑走向专业、行业和产业,则成为一个极富价值、意义和挑战的问题。
“林记出品”有一条“家庭写作—校园写作—公众写作”的延伸线,扎实的传统文章学训练是前提,现代化的融媒体通道是验证和保障。从目前的走向来看,“林记出品”可以有多种生存和发展的可能。作为新媒体平台的“林记出品”突破以往的地域文学界限,不仅集合了天南海北的家族写作者,勾连起来自五湖四海的热爱写作的友人和学习写作的学生,而且还吸引了全球众多华语文学写作者的目光。“林记出品”自媒体写作的成功,不论在家庭、学校,还是社会,都具有较大的启示意义。我们在“林记出品”中真实地看到了能够不断被量化的具有复制和普及意义的文学功用和写作价值。(原文载于《艺术广角》2019年第3期,注释从略,详见原文,图片来自网络。)

《艺术广角》双月刊
2019年第3期
总第2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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