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沙枣花
作者：之中
来到东风又见沙枣花开，多少有些意外。老家距离东风一百多公里，出门时还没见到沙枣树上有啥动静。回到东风的次日去机关办事，刚出门就被一股浓郁的花香招引。看见1462楼后那棵沙枣树花繁叶茂吐馨纳芳，心头不觉一股热流涌动：沙枣花开啦！ 生于西北河西走廊，沙枣是贫瘠日子里屈指可数的天赐“水果”。在饥饿占据绝大多数少年记忆的时代，沙枣又是平常用以裹腹的方便食品。就在前几天还跟老何同学回忆小学时期老跟他去他家门口那棵大沙枣树下摘沙枣的事情，打听那棵树的下落。在我遥远的记忆里，何同学家的那棵树像是秋日天际璀璨的云，照耀了我好多年。每每见到沙枣树，定然会想到爬到那棵树上，大把大把地摘、大口大口地嚼的情景。至今还怀疑，绝大多数沙枣树上刺多上不去，到那棵树上怎么没被扎着。或许是饥饿难耐的时候，几根刺扎已经不算什么；或者那些好吃的沙枣树上枣要少一些。其实我们家也有不少沙枣树，秋天我也经常爬到刺少的树上去摘着吃。现在老家房子旁边还有十几棵沙枣树，树下还有奶奶和爹妈的身影。之所以对何同学家沙枣树印象深刻，是其中记载着我与他人最早的友谊，以及那棵树上沙枣的味道独特。 家里的沙枣树是从奶奶到父母亲接续栽种的结果。围着住房、田地四周栽种沙枣树的初衷恐怕有多重，比如挡风、比如删树枝做烧柴、比如拿沙枣当补充粮食，但却没有绿化。这不怪我的先人。彼时整个社会都还没有绿化概念。然而他们却无意中绿化了家园。从小我就知道我们家是乡村里少有的拥有好多树木的人家。除了有沙枣树，还有大果树大杏树。现在一些上年纪的人见面聊起来还感叹：当年你们家的酸果子可是稀罕物，秋天我们站在地边一望，你奶奶就会拾几个递过来，我们欢天喜地地拿着果子跑了。那时候方圆几里就你们家有果树啊！父亲喜爱栽树，也喜欢务息家园。随同我长大的，就有父亲捣鼓来树苗种下的梨、苹果和枣树。生活变好，沙枣仍在，但它在生活里已经成为点缀。每年拾下沙枣留味道好的做口味水果，其他的被碾成沙枣面，过年做些沙枣面油饼、沙枣面烧壳子等特色食物，丰富年节餐桌。
17岁那年冬天离开家乡来到东风。刚来这个封闭城市时不知道离家有多远，时常想念。翻年春天见到沙枣花开，才稍有慰藉。默念“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沙枣花香里便走出早已辞世的奶奶，走出整天忙碌没见休息过的父母，走出欢乐跳跃的妹妹弟弟。再后来，发现东风这座戈壁小城里除了弱水河畔的胡杨，几乎到处都有沙枣树，其西边北边还有大片沙枣林，让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思乡之情便从沙枣树、沙枣花香和沙枣果实里化成一缕缕亲切温暖纷至沓来。正当我诧异它们的出处时，师傅们指着一位个儿不高、声音略带沙哑的老头儿说：“他是东风有名的树司令”。咱东风基地从建设开始就抓植树造林绿化家园，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大成效。老人和蔼可亲笑容可掬，一点也看不出开国少将的威风来。后来我才慢慢知道，他叫张贻祥，是安徽金寨人，长征时期已经是团政治处主任，解放后先是负责组建地处东北的我国第一个军械靶场（2006年我有幸到白城靶场参观过），1958年调任东风基地副司令员、司令员。他从事科研发射活动的工作大家不会了解，但都知道他种树爱树惜树的故事。沙枣林，就是在他主持下造起来的。沙枣树耐盐碱风沙干旱，成林后有效改善了地处戈壁沙漠腹地基地的小环境；还在生活困难时期为部队和家属起到食物补充作用。原基地副司令员刘庆贵将军在他的《沙枣花开七里香》中说，1966年春天被单位派去打沙枣当猪饲料（看来当时部队供应已经改善）时，队长颜振清给他们讲纪律，不能损坏树木。还说沙枣是宝贝果，救命果。自然灾害时期部队打来煮着吃…… 在他这个广西人回忆沙枣的文章中，我才更多知道了沙枣留给那些从天南海北来到西北边陲小城人们的印象。而过去沙枣于我的印象，较多的是食物概念，是填饱胃肠的方便食品，是随手可拿来品味的果实。在好长时间里，对于沙枣花开以及沙枣花香竟都没有感觉。是花不香还是没今天这么的盛大开放吗？不是，而是饥馑时人的关注度不在这里，容易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当我感触于沙枣花开、沙枣果实香甜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一定年岁、父母离开的时候了。
引子当然还是沙枣。父亲去世后，母亲随我居住的那个秋天，我和母亲去打沙枣。说明一下，沙枣跟枣一样，浑身是刺，且枝桠高大，收获主要靠打–敲击、振动使它掉落，然而捡拾–老家人习惯称之为“拾沙枣”或“打沙枣”。摘沙枣之说，通行于靠近地面部分，少量地品尝而已。那天迎着朝阳，踏着深露，拿一只长铝竿，我打母亲拾，拾到中午收获了半袋子。边拾沙枣，母亲边给我讲过去生活里的事情。午时陪伴母亲回来，看得出她和我一样兴奋。次年沙枣熟了的季节，母亲溘然长逝。从此，一闻沙枣花香、一见沙枣树上灿若玛瑙的沙枣儿，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跟我打沙枣时的面孔和声音，想到小时候跟在奶奶身后再要一把沙枣的情景…… 1980年代后期，不知道从哪里流传而来，东风小城里兴起了一股“沙枣门帘热”。沙枣门帘实际上是沙枣核（hu）门帘，打（拾、捡）来沙枣，大锅煮开，搓净果肉，晒干果核，再用工具在形似梭子的小小果核上打孔，用尼龙绳串起来，刷上清漆，集合成一幅亮晶晶的具有自然花纹的漂亮门帘。那是个兴盛手工制作的年代。除了沙枣门帘，有眼力的人还伐来枯死的沙枣树根，做成别俱一格的根雕。这些与西北沙枣有关的物品通过转业调动人员，遍布全国各地。那些离开了东风的人，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因着这些标的物的陪伴，时刻挂念着奉献了生命中最好时光的地方，时刻祝福着祖国国防科技事业和载人航天事业的兴旺发展…… 又见沙枣花开，又闻馥郁香甜。在我结束工作旅程，转身回到家乡的时候，突然想到每年遇到沙枣花开盛大花事的记忆，竟然全在东风航天城，表面无所谓的背后竟与倾情奉献四十多年的东风难解难分。继而释然，这种“移情别恋”非常合理；这里留下了我和无数人青春旺盛、精力最好的生命，这里成就、塑造了无数默默无闻奉献者的灵魂，而我是他们中的一个啊！ 又一茬沙枣花开，预示着新一代人成长。在树树繁花的摇曳里，分明展现出东风航天城更加灿烂的明天，分明芬芳着祖国航天事业蓬勃发展的明天……
编者按
沙枣，在饥馑年代可以当粮果腹。栽种沙枣树，还可以改善生态环境。沙枣树在西北地区比较常见，但在荒凉的戈壁，就很稀罕了。作者回到工作生活了四十年、位于荒漠戈壁的东风航天城，一眼就看到了成林成片的沙枣树和沙枣花，不禁心潮澎湃。那是革命前辈载种，一代代航天人呵护起来的，是一代代航天人的象征。作者从老家的沙枣树想到了航天城的沙枣花，从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勤劳俭朴想到了几代航天人的无私奉献，思接千里，不能自己。作者借沙枣花抒发了对自家长辈和革命前辈的敬仰怀念之情，讴歌了他们坚韧、乐观而无私的品格。从沙枣花落笔，无论怎样联想都没有脱离沙枣，真正做到了形散而神不散。佳作，推荐赏阅。【编辑：衢四海】【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529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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