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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二爷
河南桐柏 闫高明
木匠二爷大名闫金山，是我本族的爷爷。由于他有一手令人称道的木工手艺，同时为人忠厚秉直，所以对他的印象极深。
我刚记事的时候，二爷已50多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国字脸上长着络腮胡须，腰里常常扎着一根布腰带，别着一把斧子，五尺长的木尺不离手，乍一看，颇有点习武人的气度。
当时，木匠制作家具时，只能依靠原始的斧凿、拉锯、木刨子、铁钻、木尺、墨斗等工具，说白了，木匠就是个出力的主儿。那时的二爷凭着自己精湛的手艺和强健的身体，就像一只航行在平静水面上的小帆船，在我们本村或周围的村镇上自由地漂移。我记得很清楚，他在我们本村的人家做工时，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围在他身边，玩弄精巧的墨斗和小铁钻，摆弄他用来熬制松胶的铁吊壶，捡起从刨子里翻卷出来的白花花的刨木花……二爷歇工的时候，我们还调皮地去摸他的络腮胡子，用小手挠他那宽阔的脊背。二爷从来不生气，还不时地哈哈大笑着逗我们玩。
二爷为人很厚道，他给庄户人家制作家具时，往往尽量缩短工期，保质保量，收取最低的报酬。用他自己的话说，庄户人靠天吃饭，土里刨食，都不容易。同时，在雇主家吃饭时，粗茶淡饭即可。有些雇主过意不去，在管饭时会炒点鸡蛋，烙个“小烫锣”（即锅贴馍，由于在烙制时呈凹圆形，很像铜锣的形状，所以俗称小烫锣），二爷就会显得不高兴：“做这些东西干啥？我不吃，快叫孩子们过来吃！”。说完，就会把这些美食全部分给雇主的孩子们。那时的孩子，能吃到这些东西就算改善生活了，所以，受过二爷“恩惠”的孩子对他都有好感。
时光荏苒，1991年我离开故乡后，没有和二爷再见面。1993年8月的一天，70多岁的二爷竟然步行百余里，从老家来到桐柏找我，那时我刚刚上班不久，见到二爷很是高兴，并决定中午在一家小酒馆里请二爷吃顿饭，依照当时的物价，20元钱就能炒两个小菜，卖一瓶淮源老窖酒。然而，二爷执意不让我破费。他说：“你刚上班，还没站稳脚跟，我不让你花钱。再说了，还耽误你的时间。”之后，二爷向我提出一个很容易令他满足的要求，让我领他去看看桐柏英雄纪念碑。我说：“二爷，纪念碑还没有建好，基座才刚刚垒起两人高，眼前没有啥看头儿，等完工了，我专程接你来看看，顺便在桐柏玩几天。”二爷显得有些固执：“走吧，我听说桐柏在建英雄纪念碑，专一来看看。”
我在街上拦了一辆三轮车，拉着二爷出了县城约一里地，下车后登上一座小山包，来到了桐柏英雄纪念碑的施工工地。眼前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耳边是阵阵的松涛。二爷用昏花的老眼，端详着纪念碑的基座，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忽然，另我不解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二爷老泪纵横，向着纪念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那天，在我吃惊之余的不断追问中，才从二爷的讲述里知道了一个被他隐藏多年的秘密。
原来，20世纪30年代中期，年轻的木匠二爷被党组织发展为秘密交通员，他凭着自己强健的身体，以木工身份作掩护，活动在豫鄂两省交界的桐柏山区，冒着生命危险为党组织传送情报。难怪我在老家时，就听二爷讲起过桐柏的革命斗争史。后来我到桐柏后，曾认真阅读过有关史料，上面记载的历史事件，有的和二爷讲述的基本一致。二爷曾夸口说，闭着眼也能在桐柏山里走三圈。更让我难忘的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们邻村的一位老人被确认为红军游击队员，并恢复了相关待遇，同时，应邀到机关、学校去做演讲，讲述革命斗争史。我还得知，这位老人和木匠二爷不仅同龄，而且相识，二爷对他的历史一清二楚。
我怀着敬佩的心情劝二爷：“二爷，你曾经为革命做过贡献，为啥不给政府有关部门申请一下，确认你的身份呢？”二爷擦干脸上的泪水，平静地说：“我能保住命活下来就不错了，过去，有多少干革命的人被反动武装杀害，有的人连个名字都没留下。给这些人相比，我知足了。再说，我老了，不想给政府找麻烦。我有手艺，饿不住，还能挣些零花钱养活自己。今儿个，我就是专一来看看桐柏英雄纪念碑，往后，怕是没机会了。”
那天，二爷在我面前破例打开了话匣子，给我讲述了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平氏孤峰山庙会夺枪的来龙去脉和每个细节，桐柏军区通信班的一名战士在送情报的路上被野兽咬伤致死;鸿仪河乡的一名村干部全家被土匪活埋……我站在二爷面前，遥望着墨绿如黛的桐柏山，听着山脚下的溪水哗哗流淌，心里禁不住感慨万千。在桐柏这片红色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革命事件；有千千万万的仁人志士，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默默无闻地奉献出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二爷，只是这些人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1995年深秋，年近八旬的二爷因病去世，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由于当时的通讯条件还比较落后，等我辗转得到消息后，二爷已经去世月余。没有参加二爷的葬礼，成为我终生的遗憾。二爷，就像掠过无垠原野的一缕轻风，清爽自然，来去从容；又像一眼清纯的甘泉，无私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给路人带来甘甜和清凉……
作者简介
作者：闫高明
闫高明，男，高中文化，在桐柏县公安局宣传科工作,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自1996年以来，共在全国各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00余篇。其中，散文《喝喜酒》荣获河南人民广播电台“我的1999”征文一等奖，小说《又是梨花绽放时》荣获2001年《上海消防》“南晓杯”小说擂台赛一等奖，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同名广播剧荣获南阳市广播文艺二等奖；散文《母亲和稿费》荣获2003年《人民公安报》“政法杯好稿件”征文三等奖，散文《八旬奶奶玩手机》荣获2004年“移动杯”全国征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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