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一回首(湖上一回首 青山卷白云(上))

湖上一回首

湖上一回首  青山卷白云
何英与《西湖山水》(上)
文  /  叶子
2019年10月12日,浙江台州,椒江剧院,久违越剧的何英,在这里演唱了一曲《西湖山水》。
     《西湖山水》也好,烟雨西湖也罢,都是何英的生命中难以回避的因缘,花开无语,花落无声,但那余韵不散的越音之中,一定秘藏着有关她生命的答案……

1987  西湖山水【 一 】

      
     初闻何英将要演唱《西湖山水》,我本有几分缺乏新意的憾意,直到坐在舞台之下,我才忽然意识到,所幸是《西湖山水》,如果我想更多一点理解何英,怎么可以不去真实地感受一回《西湖山水》呢?
     喜欢过何英的人都不会不知道《西湖山水》之于她的意义。几十年来,这个曲子已经化作了她的代称。
     我印象至深有两次,一次是87年中国艺术节越剧演唱会的第一个曲目。
     登场的白娘子与我以往所见所知皆不相同。容颜清丽,长身玉立,光影间水袖轻拂,仿佛一股静静漫出的清水。
      一开口,轻灵淡远,或许还有几分远离尘世的寒气。那时的我尚在少年,并不懂得此刻的白娘子究竟是该怨还是该怒,只依稀从那清歌婉转中听到了几许淡淡的迷茫或者微微的惆怅,在那初遇之夜,绵绵沉沉,淙淙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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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英《西湖山水》
1987年 “中国艺术节”越剧演唱会

      
      再一次是电声越剧联唱《跳动的旋律》的开篇,意外竟然还有几个特写,远山含黛,眉目如画。
    80年代的戏曲,服化布景多以旧式为主,鲜有个性,极少见什么“诗化”、“意境”之类的意识追求,很长一个时段内,这个非同寻常、亦仙亦凡的白娘子定格为我对何英的印象,甚至比杨三春还要记忆深刻。

      
     多年之后才听到张茵老师的原唱,很傅派的唱法,词曲与今日通行本略有差别,情绪处理规范传统,重点字腔很用力地强调,节奏因此被拖长,人物也多了份字字捶心的苦楚,若是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凄苦”。
     然而,相似的旋律经何英唱来,却被她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了个性化的整体置换,咬字清晰少有顿挫,字字入耳,腔却淡远飘逸,凄风苦雨就这样奇妙地化作了绝尘的空灵与凄美,甚至于连“凄”也够不上,只是美而已,清澈静美,哀而不伤。

  何英 《西湖山水》

      
     少女时代,何英其实尚不懂如何塑造人物,无非是按照老师的要求顺从执行而已,但是她的潜意识里对自己所呈现的艺术还是有一种朴素的直觉——要遵循本心向往的“天然”和“美”。她对许仙的认识不是负心忘恩,而是少年夫妻间难以释怀的两情缱绻,暖意如初;她对爱情失意的理解并非愤恨仇怨,而是对风雨摧花、生命易逝的哀叹。哪怕历尽磨难,伤痕累累,仍然只是深深惋惜,无怨无悔。
      如果说张茵老师演唱的白娘子是未加修饰的写实,是一个化身凡人的民间女子寻常热烈的爱与恨,符合平民群体的越剧习惯;那么何英演绎的白娘子便是感同身受的共情意会,世俗的情爱被她疏淡的气质不知不觉的仙化了,一代新文艺观众们的唯美意识被那不经意的一唱一瞥猝然触发。

       
     现在想想,当年的主创者们实在太有创见,没有为已入傅门的何英安排一个传统傅派唱段,比如《梁祝》《情探》之类,尽管那听起来似乎更符合“规范”,却以审美超前的眼光,高明地选择了这个在当时略有陌生,却非常适合何英,又能够在意境之上翻出新意的选段。也恰因是演唱会之故,配合意境之需,允许适当偏离情境,促成了何英与《西湖山水》你中有我的诗意重塑。
     何英与《西湖山水》的相遇,有点像某种命运的巧合,不仅嗓音气质使她在外在条件上与《西湖山水》有了一种难以比拟的契合,更重要的是,她本质里也是这样理解人生际遇的,哪怕风飘雨注,花摧草折,内心深处依然相信真情,相信人世间的善与美。
     一个曲目,当演绎者与之表里相符,结为共同体,她在其中呈现出来的便是一种更本源、更纯粹的天然之色。当演唱者能够把她的感动和心意搁置进去,血脉相融,它怎么会不是一个打动人的作品?
     一切的机缘相契都好像一个个方寸和谐的偶然,但这个偶然却以一种必然的姿态,为越剧新时期的发展创造了一段美的历史。长河深处,一曲清歌的《西湖山水》记录了那个嗓音如金的女孩儿最朴素最美妙的声音,以及她最惹人记挂的曼妙身影。
     张茵老师是造诣深厚的越坛前辈,惜乎时代弄人,《西湖山水》在当时越剧界的知名度并不算很高,“小百花”超脱时代审美的诗化理念使初出茅庐的何英得以在《西湖山水》中凸显出一份符合她自身,又反过来塑造唱段的风格,并将其适时地定格成了一种独一无二且难以复制的诗意。
     连何英自己大约也未曾意识到,这种气质将成为她未来舞台艺术的审美基础。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何英的翻唱与重塑,《西湖山水》的传播范围很可能不及今日这般广大,多年以后,《西湖山水》与那场演唱会中由她演唱的另一个片段《菱花镜》一起成为了“浙江越剧”蜚声越坛的巅峰代表唱段的重要构成。
中国艺术节越剧演唱会  1987
      自那以后,何英无数次地唱过《西湖山水》,早年录制过多种磁带,参与过诸多晚会,拍摄过MTV……数不胜数。

西湖山水 

      不知不觉间,何英的演唱风格也渐生变化,不知为什么,到了九十年代,她的越剧韵味好像也是越来越淡,淡到几乎听不出波澜。有人说,超脱为“仙”的何英,越来越失去了烟火气。
     对何英那种日益淡远的转变,我亦多有感知,但一度也困惑无解。

1996 西湖山水【 二 】

     
     1996年,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又编排了另外一台名曰《满庭芳》的越剧演唱会,形式与十年前类似,但整体水准并不如前。就是在这台晚会里,何英留给了她的越剧舞台最后一个角色,还是白娘子,还是《西湖山水》,依然是第一个曲目。

     此版从服装造型到舞台呈现我都一直很不喜欢,形如变异版“新白娘子传奇”,却比赵雅芝的装扮妖冶累赘近乎于“妖”,即便气质“仙”如何英亦无法挽救。舞台气氛和配乐也为了迎合90年代所谓“流行元素”,营造出了一种阴森诡异的声光电效果,身段设计美感欠佳,既不适合何英,也非我所能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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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英《西湖山水》
1996年《满庭芳》越剧演唱会

     
     但我却时常会想到一个问题,究竟是特意地安排还是巧合至此,为什么何英的《西湖山水》屡屡总是第一个曲目?
    或许,一台演唱会的第一个曲目,总需要有一些特别,比如某种具备特殊吸引力的样式,某个瞬间牵动人心的声音,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复开场前的嘈杂,将那些未曾进入观看状态的人们从闲谈、发呆、笑闹中快速拉入艺术的情景?
    何英那一发清越的嗓音与技惊四座的演唱,或许无形中便具备这样一种使命,如同黑暗之中的灵光乍现,开唱瞬间,击碎万颗心。

     
     那年前后,前途尚且灿烂的年纪,何英做出了一个关乎命运的决定,以一种舍弃前程的决绝离开了越剧。我甚至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她就那样悄然地独自远去,没有告别。
     此后经年,嗓音如同天籁的女孩完全消失在了越剧世界里,音信杳无,提起她的名字,很多人的直接反应是“她去哪儿了呢?”

      没有了何英的《西湖山水》,渐渐成为了后辈演员们频繁翻唱的名段,有的在尽力模仿她,有的在大胆做自己,但是在我听来,好像无论如何,与她之间依然还是差着那么一点,不过,艺术之内,毫厘或是千里。
     第一次来到西湖,斯人已远,断桥长堤,间或飘来票友们的翻唱,呕哑嘲哳,难以为听。我不得不在耳机里轮回原声,单曲循环是内心里某种不由自主的反复掂量与徘徊,这徘徊是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难以忘记。

西湖山水还依旧
      
      八年之后,离开越剧的何英意外归来,为自己出版了重归后的第一套越剧专辑《越女天下白》,第一个曲目,依然是《西湖山水》。

     再闻其声,冷静如我,亦是悲喜莫辨。当我试图从那久违的声音中去寻找那些散落的时光,我听到的却不是记忆中的何英,而是一个陌生的何英。《西湖山水》尤其不同以往,最大的区别是,我从那熟悉的曲调和演唱中听到了一种触人心扉的生命痛感。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重新思考《西湖山水》之于何英的意义——唱片背后的何英,已经不是八年前云端无忧,只固执为“美”的心思单纯的“越剧仙子”,而蜕变为历经过人世沧桑的秉持着音乐思想的吟唱者。

      后来,何英曾与我说起过她有关录音的心情:青年时代,每次从外地演出回来,无论多么疲惫,都会去西湖边走走,一切的风霜劳顿,总会在见到西湖那一刻瓦解烟消。那年隆冬她由美返杭,湖边恰逢大雪,与西湖曾经晨昏相伴的种种往事,与之血脉相连的“西湖山水还依旧”都刹那间涌上心头,百味交集,无以自慰。
      这片湖山是白娘子的定情地也是伤心地,是何英的成名之处,也是她漂泊天涯,依旧挂念的故土。而后诞生于录音棚中的有关西湖的唱段,是她唱到千千遍的成名曲,里里外外,其实也叠印着她的人生。
何英在录音棚
     离开越剧,对当年的何英而言,可能意味着一种逃离,逃离某种固定甚至厌倦的生活模式。但是八年乃至二十余年之后,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回到这个让她远离的地方,以越剧为主题,吟唱她对于江南情怀的旧梦重温。

西湖山水

      凡是可以称之为“故事”的往事,往往都与年代记忆有关,总有某些特定的元素会在某些特定的情景之下,唤醒昔日时光烙下的灼痕。西湖之于何英,便是这样一个割舍不断的情感元素,四季变迁,岁月流转,曾经闪耀的青春光芒也许会随着光阴地流逝渐渐淡化,但是有些情感,终究不可替代、不可遗忘。
▲青年时代
▼何英
      所以,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终究有一些任何都无法夺走的东西,不管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不管我们曾走了多么遥远,这些东西会一直活在我们身上,给我们回来理由。
    “西湖山水还依旧”,当年被称之为“仙子”的她,唱出的是一段壁垒浮云的纯真年华;如今淡然从容的她,更想唱的是一颗宠辱不惊的心,一片白茫茫湖山真干净。

     一曲《西湖山水》也好,山色空濛的烟雨西湖也罢,她会爱它们,我们也爱她们,是因为这个曲目也是一种有关她的自我实现,余韵不散的越音中,一定秘藏着有关她生命的答案。

FLOWER花·语言
留不住的时光,
留得住的美丽。

未完,待续……

图片丨部分来自网络
排版  |  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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